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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284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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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284 章

一艘逆行的船, 昂然擋在金兵船陣前方。距離敵船越來越近,甚至已經能看清幾個女真水手的顏面。他們t z神色驚訝地互相交談,顯然不太理解為何會有一艘破船來自尋死路。

忽然, 數裏之外的海面上,先後駛來二三十艘船, 雜亂地排成幾排。阮曉露回頭一看, 它們都泊在自己後頭,明顯站在自己這邊。

鹽幫眾人十分警惕, 幾個人調轉弓箭方向。李俊大聲喝問:“是哪裏的朋友?”

一艘中型貨船甲板上站出來個人,向上拱手:“李幫主, 不認得我們了?兄弟幾個是黃泥寨的頭領, 聽說有賊人不自量力, 來捋你虎須, 特地過來幫個忙。”

它旁邊是數艘改裝漁船, 船首覆了鐵皮, 裝了尖刺, 一看就不是什麽遵紀守法的漁船。那漁船上也出來幾個好漢, 自稱是龍口漁幫的頭領,奉自家老大之命,前來助陣。

其餘船只紛紛自報家門, 都是蓬萊左近的中小幫派,平日受鹽幫照拂, 聽到海盜入侵鹽場的風聲,都來同仇敵愾,合力攻敵。

李俊大喜, 團團一揖:“江湖路遠,同舟共濟。今日相助之情, 俊銘記在心。日後若有報答處,我必將義不容辭。”

也有鹽幫好漢嘟囔:“幫忙幫忙,說得好聽,怎麽不早點來呢?”

阮曉露輕笑:“那當然要等勝算大些再來,否則豈不是把自己搭進去。”

數千水軍襲擊沿海,這動靜必定不小,左近□□幫派不可能毫無耳聞。但江湖險惡,誰也不敢貿然行動,都在耐心觀望,等戰局出現轉機,才紛紛挺身而出,來一個兩肋插刀,順便攀個交情。

李俊當然也知曉這一點。但人家肯幫忙就是情分,至少沒落井下石,必須表示感謝。

幾十艘舊船組成的雜牌軍,雖然仍舊兵力占劣,至少已非蚍蜉撼樹。對面金兵戰船上的水手奔走戒備,微微散開隊形。

阮曉露抄起兩塊破布包了手,一邊熟練牽拉纜繩,一邊高聲提醒同船幫眾:“皮子都備好了,防他們的箭。待會聽我號令,滿帆左轉,拉長他們的隊形,然後等待落單……”

船員們多是資深鹽幫舊部,聽慣了她的指揮,寥寥數言就心領神會。然而從沒打過這麽大陣仗,縱然都是亡命之徒,此時也不免心中忐忑,有人在麻繩上擦掉掌心的汗。

她瞟一眼李俊。他雙手掌舵,腳下隨著甲板搖晃而起伏,目光不離她雙唇。

她沈下心等風。現在也可以行動,但風力不足,終不是最好的時機。如果能再偏個十五度,再強三分……

——轟!

一聲悠遠的震響,不知從何而來。排頭的金兵戰船裏,水手們皆是一驚,隨後卻馬上放松笑語,手中比比劃劃,模仿燃放鞭炮的姿勢。顯然是在說,這伎倆我們已經見過多次了,嚇不到人。

突然間,仿佛一顆巨石落入敵船陣旁,大浪翻湧,頃刻間掀翻了一艘船。船上水手紛紛墜海。其他敵船也橫七豎八地亂晃起來。海波擴散,十數秒後,阮曉露腳下也開始劇烈晃動。她伏低身,拉緊身邊纜繩。

轟!轟!轟!

又是遠遠幾聲震響。十幾秒後,幾簇高達數丈的水柱沖天而起,水面破碎,仿佛無數利刃切割開來。緊接著,水霧擴散,洶湧的洋面一片模糊。

金兵船隊立時亂了陣腳,意識到這不是鞭炮。有人大呼小叫地收帆。但海水翻騰,沖擊力非尋常風浪可比擬。一艘戰船隔艙進水,慢慢傾斜倒下,夾油絹布的船帆漂浮在海面上。

阮曉露驚呆片刻,猛地轉頭看向陸地。那裏數日前就已經失陷,被金兵洗劫幹凈,滿地焦土。現在卻整整齊齊,多了一排鋥亮的火炮,炮口對準金兵船隊。

那炮陣剛架起來,最後幾門炮還沒就位,讓人忙忙碌碌地推到架上。有人彎腰點火——

在那排火炮的後面,歪歪扭扭地豎起一面杏黃旗。

阮曉露大叫一聲,狂喜得眼淚直流。

“小七小七,我在這兒!”

那個虎背熊腰、腦袋上隱約簪著小花兒的壯漢,正是梁山好漢活閻羅阮小七。他正朝一群嘍啰訓話,大概在用自己多年水戰的經驗,預測金兵船隊的反應。

那個有點發福、手腳卻極其靈活的炮手,顯然是轟天雷淩振。他正指揮嘍啰裝填炮彈。而他身邊,還有個纖細苗條的女郎身影,手搭涼棚,專心瞭望敵船船隊的一舉一動。

“喔唷,花小妹!……”

阮曉露大樂,一個個分辨著岸上的人影。

岸上的人聽不到她呼喊。只見阮小七和淩振埋頭商議片刻,小嘍啰旋轉炮筒,對準金兵戰船逃竄的方向。

轟!轟!

鹽幫眾人也明白過來,鼓掌大笑:“嘿,梁山的兄弟來得真是時候。”

半個月前,阮曉露南下趕往登州備戰之時,就曾拜托回程的維和義軍,等回寨以後,立刻派兵支援。從梁山到登州海岸千餘裏地,很難在八月十五及時趕到。因此阮曉露只將梁山援軍當作跑路備用,萬一己方戰敗,能有個暫避的去處。

沒想到這幫人忒給她面子,不僅日夜兼程的趕到了,而且還拉來幾門炮!

阮曉露忽然大叫:“敵船要逃,快截住!”

大炮射程雖遠,但金兵戰船只要遠離海岸,遲早逃離炮彈的射程。

阮曉露一聲令下,船員齊齊拽帆,戰船以近乎漂移的姿態駛離海岸,攔在了金兵船隊前頭。後面的江湖雜船也立刻跟進,一邊打著手勢,大聲交流:“這是哪家的援兵?恁地厲害!”

一艘敵船不自量力,想要強闖,阮曉露當即指揮己方戰船貼上,合力把它逼入礁石區,那船觸礁沈沒,水手皆跳船,在海面上撲騰。

此時又一批炮彈射到。為了盡可能增加射程,淩振這次用的是實心鐵彈,落入水裏,掀起的水柱足以推翻一艘大船。

一艘金兵戰船不巧被擊中船舷,一發入魂,船體登時支離破碎,解體在水面上。

但敵船也在自救。難以離開海岸,便迅速散開陣型。船隊離岸距離遠,目標又分散,只憑一枚一枚的鐵彈,難以一鍋全端。

阮曉露著急,爬上桅桿,朝著岸上連打手勢:“用火啊,金兵的船帆為了防水,都塗油的!一點就著!”

淩振專心發炮,完全沒註意她手舞足蹈。

在淩振那一板一眼的作戰思維裏,火藥是陸戰用的,旨在燃燒敵人的糧草和建築。這大海裏全是水,點火何用?

只見他指揮嘍啰,又裝填了一批實心彈,炮口分別瞄準幾艘敵船。

鹽幫眾人齊齊以手攏音,朝岸邊大喊:“用火!用火!”

只可惜海風肆虐,這聲音半途而廢,完全傳不到岸上。

龐萬春叫道:“看我的!”

取一支箭,箭頭包布,浸滿桐油,點燃射出。無奈海風狂亂,這箭離弦瞬間就被裹入氣流,憑借強大的初始力量,頑強地掙紮前進,到得離敵船三丈遠,終於力竭,一頭紮入水裏。身邊船員大聲哀嘆。

阮曉露喊得累了,半掛在桅桿上喘息。大浪高懸,鹹腥水珠一陣陣的撲人臉。

忽然,見李俊把船舵交給手下,雙臂交錯攀上桅桿,問她:“有火嗎?”

他帶人從海上登陸,隨身零碎一概丟棄,只帶把刀。

阮曉露猜到他意圖,猶豫:“……過不去吧?”

李俊笑道,“只要你發令。”

她遲疑片刻,摸出個火折子。李俊接過,嘴一抿,咬在口裏,挽一根長長的纜繩,往空中一躍,慢慢蕩起來。幾次蓄力,越蕩越遠。

阮曉露從桅桿上出溜下來,迅速指揮船員貼近一艘敵船。讓龐萬春施展連珠箭,射死幾個金兵水手,餘人用盾牌稻草護身,大呼小叫,以示挑釁。

敵船上金兵立刻挽弓,回敬了幾波。及至發現高高的桅桿上有個人,連忙擡弓,剛射出箭,李俊猛地一蕩,丟下手中纜繩,箭雨中鉆出身,飛上敵船桅桿上,抓住一根繩。

呼!

火折子開蓋,遇到海風,火苗躥得老高。油絹帆布立時燃了一大片,速度非自然所及。火舌在海風裏狂亂舔舐,竟而風吹不熄,成了水中一桿巨大的火把。

李俊順著纜繩飛速下降,火舌追在他身後,也勻速朝下侵襲,忽地點燃了他的衣褲。他松了手,帶著火,一個筋鬥躍入海中。

阮曉露早令人垂下幾條粗索。盞茶工夫過後,李俊從洪波裏冒頭,抓著根索,濕淋淋地攀上甲板,胸膛喘息起伏,笑意舒暢。

“真的一點就著啊。——給我個衣裳。”

對面敵船的桅桿已經燒斷,重重跌入水裏。燃燒的帆布散t z落甲板,一時間船上處起火,艙內艙外慘叫聲一片。槳手從內艙狼狽逃出,臉和身子熏得漆黑,有人沖出幾步,便暈倒地。有人受不得火燒,紛紛跳海,淹死不計其數。那落海的殘帆猶自在烈烈燃燒。

岸上的炮兵又叫又跳,終於看懂了這一明顯的提示。

淩振急急下令,小嘍啰搬來另一批裝有火藥和石灰的霹靂彈。裝填、點火……

阮曉露叫道:“咱離遠點!”

帶人剛剛駛離一裏,霹靂彈飛馳而來。這一次的射程略有遜色,僅有二三成炮彈擊入敵船陣內。須臾,又是一波炮彈,其中一枚炮彈擊中一艘敵船的桅桿,彈內引線二次點燃,燃燒的火油傾瀉出來。

刷——

那船帆燃起了熊熊大火。煙焰旋起,火借風勢,很快躥上相鄰的船。桅桿斷裂,船帆橫在海面,更是成了移動的火海,相繼點燃一艘又一艘的敵船。

金兵水軍大駭,欲駕船逃離,偏生東風大盛,將他們往岸上吹。船帆燃燒之際,更無法操帆轉向。更多的火藥彈擊中船帆,幸存的金兵紛紛躲入船艙,以致無人操船,船身在海面上打轉。下面是水,上面是火,硝煙彌漫,哀聲震天。

鹽幫船員大呼痛快,彩聲如雷。

幾艘友軍船只躲避不及,也著了火。李俊一聲令下,讓人操船趨近,把人都救了上來。這下變成了友軍欠鹽幫的情,幾個綠林小頭目千恩萬謝。

阮曉露見還有幾艘敵船沒有著火,兀自趨前抵抗,果斷下令:“追上去!”

昂首沖鋒。沖在頭裏的敵船急急轉舵,但距離太近,依舊躲避不及。

哢嚓一聲,尖銳結實的船首刺破一艘敵船船舷,將它攔腰斬斷。從那船上落下一串串的人,好像熟透的果子,無聲無息地沈入海裏。

與此同時,劫來的戰船高高昂首,險些傾覆。她令李俊大力打舵,喝令船上幾十人壓到一側,把船帆收了八成,用風力抵消沖撞之力,慢慢將船回正。

第二艘敵船已經意識到不妙。獨桅轉圜不靈,於是馬上令人跑去槳艙,用人力加速逃竄。

阮曉露:“放箭!”

船上現成存有金兵的弓箭。龐萬春率領一排鹽幫精銳,持弓瞄準對船甲板上慌亂的人群。但海風劇烈,吹得那箭矢空中亂移,僅有兩三枝射中敵人。再挽弓的時候,對面金兵已經都跑進槳艙。

不等阮曉露再次下令,船員們輕車熟路地操船追上,用撓鉤、繩索、木板接上敵船甲板,一個接一個地跳了上去。友軍船只也紛紛痛打落水狗,登上敵船,白刃相接,大殺特殺。

金兵精銳盡皆隨著宗朝登陸,操船的不是奴仆,就是新歸附的高麗海盜,要麽就是水性精熟、戰力不足的沿海部落水手。被百餘個如狼似虎的大漢橫殺豎砍,如何得脫?須臾,甲板上血跡斑斑,屍首遍地。海浪起伏,甲板也跟著左右搖擺。屍體浸著血液,滑到甲板盡頭,又一具具地落入水裏。

前有火海,後有煞星,岸上有奪命的炮,海面上殘肢遍布,斷木漂流……餘下七艘敵船鬥志全無,拋下兵器,降帆投降。

李俊帶人登上敵船,將幸存的金兵都趕到自己的船上。這艘奪來的戰船,先是擱淺數時,又在海上接連撞船,此時已經開始漏水,慢慢下沈。金兵降卒發現海水湧上,叫天不應,慌亂逃竄,有人慌不擇路地跳入海裏,片刻後屍體浮上。僥幸未溺死的,也顧不得別的,朝著岸邊游去。

阮小七叉腰大笑,活動手腳,咬一把蓼葉刀,躍入水中……

鹽幫眾人奪得了七艘嶄新戰船。船上的各族奴仆都留了性命,令他們操船返回——這些人很好分辨,比起金兵來,他們瘦弱不堪,關節變形,滿身淤青鞭痕。見到“敵人”欺近,完全不知抵抗,只會跪地討饒。

娘娘島上,戰況同樣趨於明朗。童威童猛帶領的援兵摧枯拉朽,已將最後百十個金兵趕入山坳死路。見數艘“敵船”回返,先是吃驚,直到看到阮曉露坐在船頭,抱著個柱子休息,輕輕朝岸上招招手。

水陸兩軍會合。此時天幕已暗,東方海平面上,灰雲托起中秋的圓月。

完顏宗朝被趕到海灘上,身邊兵士一個個倒下,幾個忠心的親兵舍命相護。他回望那個咫尺之遙的娘娘廟,依舊有些難以置信。

他也不是頭一次帶兵打仗,也並非那剛愎自用、一意孤行之主將。他甚至讀了不少漢人兵書,甚至能學以致用,在圍獵場上驚艷族人,可謂不驕不躁,有勇有謀。

他幾乎把全國的水軍都調動了來。這些水性精熟的沿海部族,劫掠遼東、高麗時,一個人就能殺一村百姓,一艘船就能滅一個鎮子——現在這些水軍去哪了?

這一次,他一路高歌猛進,幾乎將鹽幫在登州的基業一口吞掉——明明敵人已經師老兵疲、大勢已去,卻仍然不肯就範,讓他每進一步都付出巨大代價。

直到現在,那代價眼看變成他自己。他這才突然感到惶恐,身上的熱汗都涼了,回頭望北方,看不到家鄉的海岸,只看到船木飄零,一片狼藉,晚霞橙紅交織,給海水染上朦朧血色。

幾桿大刀當頭襲來。兩個親兵當即身首異處。宗朝發狠,撕開皮袍,露出一身熊羆般的筋肉,推一桿長矛,掀翻三五個大漢,忽而手臂一長,抓住一個瘦小的幫眾,獰笑著大喊。

阮曉露匆匆趕到,和宗朝目光相對一瞬。不用翻譯也能猜出他說的什麽:“都給我退後!你們不是講什麽江湖道義、兄弟義氣麽?再上來一步,我把他的脖子擰斷!”

“都別動。”她輕聲囑咐左右,“後退。”

李俊笑了笑,依言帶人退後。

此時潮水落了一半,不及常人的腰。一個高個壯漢,如果體能充足,也許能涉水回到陸地。

宗朝冷笑,卡著那人脖子,慢慢後退,踩入冰涼的水,一步又一步——

身後水聲突起。一個大漢憑空躍出水面,把宗朝和人質雙雙按進海裏。水面上咕嘟冒泡,掀起一個個掙紮的水花。不多時,阮小七濕淋淋地站起來,一手拎一個溺水昏迷的人。

他給了那人質當胸幾拳。那倒黴小弟劇烈吐水,活了過來。幾個鹽幫幫眾連忙跑去接過,給他揉胸按腹。

李俊見了阮小七,略抱一抱拳,佯怒:“這賬回頭再算,至少三天的好酒伺候。”

阮小七吊兒郎當道:“你的人自己學藝不精,換了俺,再在水裏浸一夜也還活蹦亂跳。”

宗朝胸前微微起伏,也慢慢醒轉。幫眾七手八腳,撕幾塊破布,早將他手腕縛起,身上衣甲零碎卸幹凈,赤條條的擲在阮曉露面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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